铁流原创:豆腐的回忆
作者简介:铁流,1967年10月生,1984年10月参军入伍,1998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。现为青岛市文联专业作家。中国作协会员、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、山东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。曾获鲁迅文学奖、国家五个一工程奖、中国报告文学奖、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、山东省精品工程奖、泰山文学奖等多种奖项。青岛市拔尖人才、山东省齐鲁文化英才、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。
著有长篇报告文学《支书与他的村庄——中国城中村农民生存报告》、《中国驱逐舰备忘录》、《槌下硝烟》、《一个民办教师的故事》、《国家记忆——一本共产党宣言的中国传奇》(合著)、《中国民办教育调查》(合著)等。《中国驱逐舰备忘录》被多个省市列为中学生推荐读物。《国家记忆》入围中央电视台、中国图书学会2014年“中国好书”;国家广电新闻出版总局、全国老龄委向全国老年人推荐读物。多部作品被改编为影视、专题片播出。另有作品散见于《人民文学》、《中国作家》、《报告文学》、《解放军文艺》等刊物。中篇小说《槐香》曾被《中篇小说月报》、《小说月报》转载。多篇作品入选各种年度选本。
豆腐的回忆(散文)
作者 铁流
20多年前的那个初冬,我如愿以偿地穿上了水兵服,虽然饥肠辘辘,可我为自己能成为一名水兵而喜不自禁。母亲反复抻着我身上肥大的军装,喜得直抹眼泪:“孩子,这下可好了,到了队伍上,你就能吃上饱饭了呀”。
母亲至今都觉得,我是因为受不住饥饿才当兵走的。
每次休假探亲,母亲都会说,日子越过越红火,可不像当年,连块豆腐都很少吃到。
母亲没有什么文化,自然不会说一些美好之类的话语,但从母亲的笑容里,我知道了母亲对今天生活的满足。
母亲每次说起豆腐,都会让我想起小时候过年吃豆腐的故事。
城里人吃的豆腐,大都经过机器加工,以石膏为引子做成。根本切不成块,吃起来味同嚼蜡。
这几年住在大城市里,很自然想起家乡的豆腐,那豆腐,从豆子到成品,都是原始手工,开始上磨细细地推,即将出锅时点入卤水,出锅后再在上面压上重物,过一个时辰,直到不滴浆液为止,这种方法做成的豆腐,细腻白嫩,且切的时候条是条块是块的。
小时候,我们都会数着日子盼过年,因为每到过年,我们就有可能吃一点豆腐,豆腐虽算不上什么美味佳肴,但却是我童年时的奢物,这大概是物以稀为贵的缘故吧。记得那时候,我们几个不懂事的孩子,每到过年,闻到从邻居家飘来的豆腐香,都一齐哭叫着央求母亲做,用自己编的顺口溜:“人家过年咱过年,人家吃豆腐咱不谗”,围着母亲委屈地喊来叫去。
母亲总是仰起那张堆满愁云的脸叹气,那神态惭愧凄楚,至今让人不忘。
邻居刘大婶家,是专做小本豆腐生意的,童年大部分时间,都是在这里转悠,那时,我长得玲珑可爱,刘大婶很喜欢我,开始每去,她都切一片塞来,但总经不起久,最后只要我再在墙角探出毛茸茸的小脑袋,她都双手掐在腰间,两腿叉开(那动作却也有些象鲁迅笔下的豆腐西施),板着脸五大三粗地立在过道里横眉冷对,这时的我象老鼠见了猫似地赶忙缩回头去。时间久了,母亲也觉得不好意思天天泡在人家里当吃客怎能行,于是,母亲就过来连拖带拽地把我向家里拉,这时候的刘大婶总免不了脸一红,顺手切一块给母亲。但那时我总觉得她太吝啬。
前年回家探亲,路过刘大婶家,非拉我进去吃豆腐不可,那大方豪爽劲使我哑然失笑,想起童年对刘大婶的芥蒂,觉得自己有些迂,是呀,那年月谁不寒酸小气。
刘大婶的二小子,是专门出去卖豆腐的,那婉转、悠扬满有韵味的吆喝声,无时不萦绕着我的心间,只要看到他那挑着担子颤悠悠的身影,我就会把手中的玩物全部抛开,发疯般地跑去。
这时,看到我们围上去,他放下担子,揭下蒙在上面的罩布,那结实而面皮微黄的豆腐便粲然露出。他麻利地用尖刀切下一块,顺手挂在秤钩上,再故意地晃动几下,嘴里满是诱惑性地喊:“喂,小弟弟,想吃么,想吃回家拿豆子去呀,一把换一块,一粒换一口呀。”
我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能力从他手里接过来,但还是恋恋不舍地转来转去,嘴里不停地咽着口水,两眼发涩疼痛,那滋味就象酒鬼闻到了酒香,嗓眼发痒,心象猫爪挠一般。
我在脑海里每个角落搜寻着希望,忽然想起早饭时母亲曾从西厢房里拿出几把豆子,那是准备给父亲磨豆浆喝的。我一跳老高,惊喜地跑回家中,面对着黄灿灿的大豆,我只有一个念头:很快就吃上豆腐了。
等我躲在没人的地方吃完那块冰凉的豆腐,随着食欲的满足,我预感到了不妙,母亲找不到豆子该怎样呢,到姥姥家躲一躲,不成,想一想要走十几里的黑道,我的头皮直发炸,最后想起母亲平日的慈爱,还是畏葸着身子走回去。
其实那时我还有一个可笑的想法,就是母亲把我打一顿也无所谓,我毕竟已经吃上豆腐了。
回到家中,看到的情形使我吃惊,母亲独自坐在院里垂泪,“妈……”我迟迟疑疑地还没喊出口,母亲“腾”的一声站了起来:“你这个追命鬼呀”,那喊声凄凉还带着颤颤的哭音,我支楞着头吓呆了,任凭母亲逮小鸡似的一下把我抓了过去:“你说,你这个馋鬼,就那几把豆子,你为什么都偷走了,那是给你爹治病的。天哪!怎么生出了你这个孽种呀”。
晚上,我终于缓过了神,小屁股一阵钻心的疼。我哭着躺在床上不再去理母亲,朦胧中听到轻微的响动声,我知道是母亲。她悄悄地走到床前伸手轻轻地拭去我脸上的泪痕,过了一会,我忽然觉得一滴水“噗”地落在我的额角上,我倏地睁开眼,看到母亲扭过头去哽咽起来,“妈你哭了,”母亲一把搂过我,愧疚地说:“妈妈对不起你们”。
在我的记忆中,每到秋天,母亲就会去拾秋,每年秋后,家境窘迫的人家就会到邻居收过的田里去拾遗漏的粮,秋地里的遗粮太少,拾的人多,实在是僧多粥少,久而久之,“拾秋”也就成了“乞讨”的代名词了。那时,西山人家的生活比较殷实,可离这里太远,母亲身体虚弱,父亲怎能放心得下,阻拦再三,但总也拗不过母亲,还是随她去了。
一连几日,我都到村外远望,幻想着母亲的身影在极目处出现,而且带着好多好多的豆子。
父亲也象我一样,常常拄着拐在门前远眺,偶而把拐戳着地向我发脾气:“都是为了你们呀,吃豆腐,吃豆腐。唉,人穷偏偏生了个富身子呀”。我知道,母亲佝偻着腰去拾秋,是因为打了我才决定去的。
母亲终于回来了,却是被好心的山民用车推回来的。因为身体太虚,爬山的时候,终于支持不住,跌倒了,幸亏被一山石挡住,那乞讨来的豆子也浸上了斑斑的血迹。
看到我,母亲苍白的脸舒心的笑了,她忍着疼痛如释重负地说:“这回有豆腐吃了,妈妈给们做。”
记得有一年,父亲和姐姐上山学大寨去了,家中还没有一点过年的气息,弟弟哭着要豆腐吃,同往年一样,母亲叹完了气,步履蹒跚地走进西厢房,小心翼翼地打开箱,然后极虔诚地从里面轻轻地托出一个装有十几斤豆子的袋子,这可是全家人一冬的生计,平常日子母亲都锁着,钥匙则不离身地挂在腰带上,怕兄弟们偷出来炒着吃。
母亲向盆里倒的时候,动作很慢很吃力,仿佛托着什么样的重物,和平日做活那个麻利样判若两人,她努力地使豆子都滑过她的手,形成一条平稳的细流,当然这只支持一会儿,就显得断断续续,犹犹豫豫了,我知道,此时母亲心中有一杆秤,她在把握掂量着。
因为母亲两眼昏花,眼睛只得紧盯在上面,那情形象是一粒粒地数着。
就做这些吧,足有二斤豆子了,秋里只分了这么一点,还留着卖了买粮吃呢,母亲慢慢地抬起头,望着眼巴巴的我们,她不好意思地苦笑了。
豆腐还没放出锅,我们早就围坐在桌前,喊着笑着,叮铛、叮铛地敲着饭碗,间或你拍我一下,我捅你一拳。
这时候,如果上过几年私塾的父亲再考试似的问我们:“世界上什么东西最好吃?”,“是豆腐”,我们肯定毫不犹豫地这样回答,还有什么比豆腐更好吃的呢。
豆腐出锅了,母亲开始认真地分,依次每人一片,这过程总免不了吵吵闹闹,谁大了谁小了,最后又一齐瞄向菜板,那上面的豆腐是给外出做活的父亲姐姐留的,大人当然比我们少得多,他们只能尝一尝。
母亲总是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我们吃。开始,我们还有滋不味地品着,象喂鸟似的一点点向嘴里送,完全舍不得吃,,最后终于忍不住,直到大气不出,屏住呼吸狼吞虎咽地吃完。
母亲是从来不吃的,她说不愿吃这东西,我真弄不明白,这么好吃的东西,母亲怎么不愿吃呢?
今天,农家人的日子富裕了,豆腐不再是稀罕物,母亲也开始吃豆腐了。
最初,我问母亲:“娘,你不是不喜欢吃豆腐吗?”
母亲笑了:“傻孩子,当年不是我不喜欢吃,是不舍得吃呀。”
我没有说什么,泪水却一下子盈满了眼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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